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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釜底抽薪

此时,帐中以张裕只为首的主战派极力劝说陆文昭出城与陶臣末一决高下,反正根据推算,陶臣末手中的人并不多。

但张裕只越是这么说,陆文昭越不这么做,很简单,张裕只与陶臣末有私仇,当年被陶臣末杀死的雁归山守将张希冀就是他的哥哥,而自己的亲儿子张恒更是被乱箭射死,这一口气他憋了很久了,陆文昭深知此刻绝对不是报私仇的时候,一着不慎必然满盘皆输。

主帅不动,张裕只也只有干着急。

在作了很久的思想斗争后,陆文昭下令南线主力北移,以阻击北上的魏文忠等人,而他自己则继续坐镇渠坊,随时盯着陶臣末,况且,他已经收到了陆守夫的来信,朝廷援军很快便会到达。

然而,此刻却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都未曾想到的事。

根据陶臣末的计划,渝州佯攻万宁、凤溪,然后取道安县北上,以便阻止陆文昭退回泰安与陆守夫汇合,程锦尚亲征万宁,样子做得很足,陆守夫也很快将近十万京畿卫调往万宁阻挡程锦尚的攻势,但不久,王立阳突袭安县,并成功拿下,尔后一路北上来到渤、佑边界,不偏不倚碰上了正赶往渤州支援陆文昭的另一部分京畿卫共计七万余人。两军相见,一时都不知所以,等都反应过来便即杀到一起,战况十分惨烈,可惜的是朝廷大军战力终究今时不同往日,更何况是二十余年来不曾参加过真正战斗的京畿卫,王立阳更是以一敌百斩下了京畿卫指挥副使冉同安的首级,京畿卫一溃千里,剩余残兵各自逃窜,甚至都没有人将战败的消息传出去。

陆文昭终究没有等来他的援兵,而那边魏文忠则屡战屡胜,渤州损失惨重。

“将军,打吧,咱不能让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牵着鼻子走啊。”张裕只十分着急。

“小子?到现在还把陶臣末当作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我渤州兵力都快被他吃光了。”心烦意乱的陆文昭极其愤怒的吼道。

“那咱们就一动不动的等着让他一个个吃掉吗?”张裕只也愤怒到了极点。

“是啊将军,陶臣末一直在渠坊城外游走却并不攻城,除去被调往支援青城的将士,此刻咱们手中还有八万多人,这足以说明他手中的兵力不会超过八万,外围探子也证实了他的人手并不太多,此刻恐怕是最好的时机啊。”一直没有说话的宇文甫也附和了张裕只的意思。

陆文霆绝对想不到自己的一封信会让亲弟弟此时此刻如此为难,陆文昭本来就被陶臣末真真假假的动作弄得迷糊不已,加上陆文霆百般叮嘱不要轻易跟着陶臣末的脚步走,更是让他不知所以了。

“将军,属下愿出城会会这个陶臣末。”见陆文昭一直没有拿定主意,宇文甫接着说道。

“你打算怎么做?”

“听说这个陶臣末师承老帅童静,属下想去会会他,随便探探他的口风,属下自信能确定他到底是否有意攻城。”宇文甫并不是在夸海口,自为官开始便一直在军中,直至做到兵部侍郎,要不是为了长宁王他此刻应该还是朝廷的一员。

“将军,让卑职去吧。”见陆文昭有所松动,张裕只也立马请命到。

陆文昭知道张裕只与陶臣末的深仇大恨,此刻让他出城很可能会坏了事,这点儿判断他还是有的,所以他最终还是决定让宇文甫前去。

听闻渠坊有将出城要会会自己,陶臣末倒是十分意外,不过他也很想知道这渠坊城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见见也是可以的。

“你就是陶臣末?”尽管早已听闻陶臣末白衣银枪不喜甲胄,当真见到此人,宇文甫多少还是有些怀疑。

陶臣末轻声笑道:“不必多疑,很多人与你一样,第一次见本将都会这么问。”

“听闻你师承童帅,我倒想见识见识。”

“本将一般不问来者姓名,反正最后都是我枪下亡魂,只不过你既提到童帅,本将倒是得问问你的姓名。”陶臣末有意激怒来人。

“狂妄无知,童帅怎会收了你这般狂妄之徒?”

“行了,你既口口声声提到童帅,想必定是认得他老人家,报个姓名不难吧。”陶臣末已看出端倪。

“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更姓,宇文甫是也。”

“原兵部侍郎宇文甫?久仰久仰。”陶臣末突然不再冷傲。

宇文甫被这突如其来的改变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茫然道:“陶臣末,你搞什么鬼?”

“当初赴任云阳,兵部文牒上便见着过宇文大人的名签,好几年过去,竟是以这般场景见着本尊,着实是有些讶异。”

“当初颜老尚书力排众议,荐你入榜,想必就是看出了你武艺的门道,你到任云阳后又力挽狂澜翦除了苗人叛乱,尔后以少胜多顶住了叛贼杨明珍的攻势,也算是奇功一件,可为何偏偏重复了杨明珍的路呢?”宇文甫问道。

“行了,宇文大人,你我现在都是在和朝廷对着干,说这些自己不脸红吗?”陶臣末并不喜欢别人将一些冠冕堂皇的话。

“你……这不一样,我追随的是长宁王,他是皇家的人,是当今太上皇的亲子,我名正言顺。”

“长宁王今何在?”陶臣末突然问道。

“你,你明知故问。”宇文甫有些恼怒。

“你要效忠长宁王,按你的说法那也无可厚非,可现如今你确定你效忠的是长宁王而不是他的仇人陆文昭?”陶臣末有意说道。

“你说什么?陆文昭将军奉的可也是长宁王的名号,长宁王有后,就在青城,陆家对他照顾甚是周全,你这仇人一说又是何故?”宇文甫甚是不解。

“宇文甫啊宇文甫,就这么一点儿脑子,你是怎么做到兵部侍郎的,天下人都以为是当今陛下设计杀了长宁王,可你好好想想,那时当今的天子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殿下,他何必多此一举杀掉一个已经被朝廷定性为违逆的长宁王,你再好好想想,长宁王死后,谁才是最大的赢家,不是他宋骁,而是用了他的兵又得了名声的陆文昭。”陶臣末一字一句的说道。

“陶臣末,你休要挑拨离间!”宇文甫怒道。

“人最怕的是自欺欺人,只选择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如若不然,秦庸也不会将一个好好的朝廷弄成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你宇文甫更是可悲,亲仇不分还自诩忠诚。”其实陶臣末并不确定长宁王是谁杀的,但他觉得自己说的这种可能性更大,而且如果能凭此离间宇文甫与陆文昭之间的关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你少废话,我此来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是不是如传说那般不可战胜,出招吧。”宇文甫在用愤怒掩饰自己内心的动摇。

陶臣末巴不得如此,将他打痛了再给他一些所谓良药,那才是最致命的。

结果自然没有太多意外,宇文甫不可能是陶臣末的对手,当那一杆梨花枪崩现在他眼前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这个白衣人并不是浪得虚名。

宇文甫倒地,城头的陆文昭等人一时间胆战心惊,可城外的气氛却并没有那么剑拔弩张。

陶臣末并未趁机击杀宇文甫,而是在离他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很无奈的说道:“本将不想你做个枉死鬼,更不想你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被别人当枪使,或许你可以再想想,如今青城告急,陆文昭最着急的到底是不是长宁王的遗孤,你回去吧。”

说罢,陶臣末打马回了大营,留下宇文甫一腔茫然和惆怅,他之前不是没有想过陶臣末说的那种可能,可正如陶臣末所说,他对朝廷和当今天子的怨恨太大了,他选择相信陆文昭而不是朝廷。

回到城内,陆文昭等人赶紧迎上,询问他是否打探到陶臣末意图。

宇文甫心有怅然,良久才开口说道:“并未得知陶臣末意欲何为。”说罢便抽身离开人群。

“这怕是被人打傻了吧。”张裕只十分十分不满宇文甫的表现,出言讥讽道。

宇文甫并未理睬,径直离开。

陆文昭心思更乱,也不太想理睬张裕只,而是自己走上城墙,远观城下铁甲深寒的云卫陷入了沉思。

想了许久,陆文昭认定陶臣末此刻绝对不会攻城,因为如果陶臣末有绝对的把握是不会就这样围而不攻的,他认为自己最近是因为被陶臣末虚虚实实的兵力调动影响了清晰的判断,所以才会如此心烦,云卫主力都在向青城进攻,陶臣末手中的棋并不多,只要他安心守着渠坊,陶臣末的计划就不会轻易实现,只不过他也清楚,前提是青城不备魏文忠攻破。

看清了这一点,他便决意增派更多兵力驰援青城,而自己就在此地与陶臣末耗,看看谁的耐心更大。

陶臣末也在等,他算准陆文昭最在意的还是青城,只要将青城摆上台面,那陆文昭便一定会有所动作,先前的种种迹象已经表明,陆文昭开始暗地将主力调往腹地阻击魏文忠,只要渠坊城内一空,他就会毫不犹豫的开始攻城。

陈振纲进攻云州没有没有很顺利,但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陆守夫千算万算却忘记了一点,云州湿热多瘴气。楚原婴所有的士兵全部来自北境,这些人从未到过云州,一开始或许并没有什么影响,可时间一长,恶果便显现了出来,很多士兵水土不服开始生病,这些病症并不是神医良药所能解决的,楚原婴也是毫无办法,长此以往,不用陈振纲出手,他们自己会率先崩盘。

为了阻止陈振纲,楚原婴组织了几次外围的拦截,但地利人和都在手中的陈振纲几乎算是没废什么代价便将这几股士兵悉数解决,加上各种疫病的影响,楚原婴最终还是决定死守平田,掐住这个口子,陈振纲就会被永远陷在云州,这也算是为北境战事卸了几分力。

陆守夫没料到渝州的反映这么快且如此致命,他更不理解朝廷将士的战力为何如此不堪,他调往渤州的援军被王立阳击溃,而调往万宁的貌似也没起多大作用,因为他发现程锦尚貌似并没有拼命的想要拿下万宁,既然如此,这帮人放在万宁也无济于事,干脆直接发往蓉州,让他们去与王金易厮杀,能借机翦除王金易这根拦路之棘是最好的,但这件事不能大意,毕竟朝廷的兵力不能再做无谓的消耗了,所以他决定让亲信樊胜亲自领兵,一定要对渝州军形成有效打击才行。另外,遥令楚原婴,无论如何都要顶住陈振纲的反扑,最多半年,渝州粮草断供,就再难兴起风雨了,至于渤州,如果陆文昭实在顶不住,最坏的选择就是带着自己在抚山的亲军杀回去,和陶臣末一见高下。

听闻陶臣末终于开始全力进攻陆文昭,最高兴的莫过于图兰冰穆。自打邱心志离去,除了自己的小妹一时之气进攻了陆文昭几个小地方外他这段时间基本没有什么大动作,一来是有些迷茫,二来是不太想过快参与到南境的乱局之中。

陆文昭为了配合陆守夫当初的布局,曾经发起了一些列的反击,也从北弃人手中夺回了几处地方,双方这段时间互有攻守,但也没有伤及大局,眼下陶臣末突破了陆文昭南线,陆文昭的整个心思应该都会放在南境,所以图兰冰穆立马整兵待发,随时准备南下,图兰骨柔、图兰博秀等人兴奋异常,自邱心志走后,他们沉寂太长时间了。

北弃狼骑来去如风,攻势很猛,陆文昭与他们打交道多年,深知北弃人的优势所在,所以他下令北境守军不得轻易出城,只要守住深墙,北弃人自然不会那么轻易得手,但北弃人战意正浓,几番冲击之下,北境又丢了数城,这样一来,陆文昭开始坐不住了,谁也顶不住可以说是当今天下战力最强的两个劲敌的联手攻打,为了给陶臣末制造麻烦,在焦连宋的建议下,陆文昭编造了陶臣末与北弃人相互勾结攻打汉人的传言,局势如此,让云卫一时间遭到了渤州百姓的坚决抵抗,陆文昭借此机会故技重施,在百姓中混入刺客,开始对云卫和北弃将领进行刺杀。魏文忠不敢轻易对百姓动刀,进攻青城的脚步被迫放缓,暂时只得停止进军,以请示陶臣末下一步该怎么办。

收到消息,陶臣末不由得陷入沉思,陆文昭的歪门邪道不得不说真的很多,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云卫铁骑不是不可以从他们尸身上踏过,但如此一来,就失了民心,就算拿下渤州,那也一时难以平复民怨,将来会是一个后患无穷的问题。

为了大局,陶臣末不得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决定先停止进攻那些城头都是布衣百姓的军镇,同时暗地放言说是陆文昭设计杀了长宁王然后再嫁祸给当今的天子,目的就是为了蛊惑人心,收编长宁王的部下,同时,他为了掌控渤州军权,故意拖延用兵,以致陆文霆战败被俘,尔后假意要换回陆文霆,但却临时变卦让陆文霆继续回到云卫当质子,以让云卫不再进攻渤州。

话是人说的,至于悠悠之口最后会传成什么样子,百姓信是不信,那都不再是他能考虑的了,最坏的结果是渤州百姓继续选择相信陆文昭,而他陶臣末为了天下大局,最终还是会不得不选择踏过百姓尸身正清天地乾坤。天下本来就没有什么圣人,他既然从军拜将,有些骂名也只得硬背着。

陶臣末制造的传言在百姓心中可能并没有激起太大波浪,但对于以宇文甫为首的长宁王部众和原陆文霆亲信而言,无疑是平地惊雷,这些人都不笨,他们之所以跟着陆文昭,还不是因为他们别无他法,在当时的情境之下,他们偏向性的选择了相信陆文昭,仅此而已。

但实际上陶臣末内心还是有几分焦急,楚原婴还在云州,时间拖得越久,对渝州局势越不利,毕竟大军生计眼下还掌控在别人手里,至于渤州的百姓,他也并不真的就能毫无顾忌的大开杀戒,想了许久,陶臣末还是很不舍的决定撤军,这一次虽然未能一举拿下青城,但被刀划出的伤口,无论怎样总会留疤。

魏文忠心有不甘,但既是大将军命令,他也只好服从,一行人等撤回云卫防线之内,依着陶臣末的指示大部返回渠坊。

陆文昭见自己的主意成效初显,心中甚是高兴,立马传令原本打算阻截魏文忠的大军飞速接手被其攻克的城池,另调八万大军准备夺回碧津等地,他深知就算再一次拿回自己的地盘儿但只要碧津还控制在云卫手中,他要想从海路获得物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陶臣末等来魏文忠,给了魏文忠一行人半日休整时间,自己则带兵到渠坊城下布阵,看样子是被陆文昭的阴招激怒了,这也是陆文昭期待看见的。

然而戊时一到,陶臣末却突然下令二十万大军直扑吕休。

根据线报,陆文昭已经猜到陶臣末进攻青城受挫,必然会与魏文忠兵合一处然后在渠坊与他一分高下,但他未料到陶臣末再一次剑走偏锋奔袭自己身后。

由于是戊时三刻拔营,渠坊城内几乎没有太多感觉,等到后方探子传来消息,离云卫出兵已然过去近两个时辰,陆文昭一时竟难辨真伪,他以为这又是陶臣末搞的什么声东击西,目的就是要引蛇出洞再设伏偷袭,所以他并没有立马行动,而是派人出城潜到云卫大营附近查探究竟,探子一去才发现,云卫大营一切照旧,巡防依旧严密,营内时不时有卫队穿梭,看来陶臣末果然是在声东击西。

得到这一消息,陆文昭稍稍松了一口气,也庆幸自己并没有一时冲动调兵出城,否则就又中了陶臣末的奸计。

直到天亮,前方探子再一次传来消息,说是发现云卫大营有些不正常,今晨突然未见烟火,巡防的卫队也貌似没了踪影,陆文昭心中隐隐一紧,顿觉不妙。

他的感觉很快得到证实,吕休传来战报,云卫突然兵临城下,仅仅只有两万余人的吕休很快便被攻破,此刻的云卫已然赫然站在陆文昭身后,长刀抵着他的背心。

这一次,轮到他愤怒了,他觉得自己像一只猴被陶臣末随意溜着玩儿,于是立马整兵调集了渠坊附近所有的兵力近十万人,并传令东境,抽调精锐围攻吕休,长时间以来都是陶臣末在围攻他,这一次,该轮到他围攻陶臣末了。

这是陶臣末第二次来吕休了,第一次,他只是在吕休城外与任蒹葭联手战了两名吕休守将,而这一次,他终于登上了吕休的城楼,只不过他并没有作过多停留,在补给休整之后,他立马令魏文忠率兵十万,与李秀继续北上乘势攻打安阳,而他自己则带着剩余的十万人马出城摆阵,静待陆文昭。

张裕只终于得到陆文昭首肯,由他带兵进攻吕休,心中积累的怨气此刻终于可以毫无保留的宣泄了。

张裕只本来以为自己可以赶到吕休城下静待东线将士前来汇合之后集中兵力强攻吕休,但是他没想到,陶臣末竟然放弃了守城而到城外等着他。他心想这小子也太猖狂了,你竟然敢出城我又有何惧?你陶臣末是神是人,打打就知道了。

一声令下,陆家大军呼号着杀向云卫。

陶臣末面不改色,立于三军阵前,待敌人渐进,大手一挥,数万支惊云箭如骤雨般飞向陆家大军,只听一阵哀嚎,陆家军像被风扫过的芦苇丛,成片倾倒,两轮箭雨过后,敌人已然近在眼前,陶臣末长枪一指,大声喊道:“云卫将士,随我杀敌。”尔后一马当先杀向敌人,任蒹葭、程铭纬紧随其后,季河清、曹焕分居左右,三军呼号,杀声喧天。

吃了两轮箭雨的陆家大军本就还有些心有余悸,还没回过神来便又与对方遭遇上,心中惊骇,难以言表,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只有硬着头皮与对方厮杀。

陶臣末长枪如惊雷,所过之处尸横遍野,凡人之躯犹如天神附体,没有人能进其身。张裕只早知陶臣末此人喜好白衣,旦见他以一敌百,更是确信。带着心中郁积的仇恨,张裕只挥舞着手中长戟渐渐向陶臣末靠近,奈何云卫攻势太猛,他数次尝试都被不断疾走的云卫将士冲开,没有办法,他只得提高嗓门大呼道:“陶臣末,还我大哥和儿子的命来!”

陶臣末透过人缝瞧见双眼发红的张裕只,冷冷一笑,说道:“本将刀下多无名鬼,谁是你大哥,谁又是你儿子?”

“你可还记得张希冀还有张恒?”张裕只边杀敌边质问。

陶臣末开始走进张裕只,朗声道:“张希冀倒是记得,不耐打,至于谁是张恒,对不住了,还真不记得。”

“陶臣末,爷爷我今日就要你血债血偿。”张裕只愤怒不已,在挑翻几名想要击杀他的云卫士兵之后,他终于可以和陶臣末面对面了。

眼见眼前这位已然沾满血花的白衣将军,张裕只除了愤怒并不想再多说话,提起长戟就是一刺,陶臣末长枪一提,挡住这一招,随后手腕一抖,点出一串枪花,朝着张裕只腰腹就是一顿绣,张裕只立马横戟,挡住陶臣末的杀招,但陶臣末用力十足,攻势不减,张裕只只得暂时后退,刚退一步,突然背心一凉,一把尖刀直接迎着他的退势很轻松的便刺穿了他的身体,他回头只见是一无名小卒,正欲开骂,突然又有三四把兵刃招呼了上来,可惜一心想报仇的张裕只还没怎么施展功夫便被一堆云卫卒子剁了个稀烂,陶臣末轻轻叹了一口气,摇摇头,继续向前杀去。

“将军,回青城吧。”宇文甫向不停踱着步的陆文昭说道。

“前线将士正在厮杀,你劝我此刻回青城,岂不是让将士们寒了心?”

“可万一张裕只……到时候渠坊城内的守军可不多啊。”

“宇文甫,你什么意思?你就料定张裕只吃不下陶臣末?”

“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将军,王爷的遗孀和幼子还在青城呐,将军与其在这里与陶臣末纠缠不休,何不回到青城把握全局呢?”宇文甫道。

“你是在意渤州的得失还是放不下小王爷呢?”陆文昭有些不满的问道。

宇文甫内心一动,陆文昭这话很明显是无意中透露着他其实并不在意长宁王的后人啊,这时候,陶臣末说的话好像突然在耳边想起了。

“将军,你这什么意思?长宁王可就这么一个后人在世,将军难道就不在乎吗?”宇文甫问道。

陆文昭突觉失言,勉强笑了笑,说道:“你这是什么话,本将自然在乎长宁王的后人了,只是你想想,如果在这里挡不住陶臣末,你又怎敢保证回青城就能挡住呢?如果能将他挡在此地,那远在青城的小王爷岂不是更安全?”

宇文甫不知如何反驳,而且此时他也不确定前方战事到底如何,所以只得先暂时放弃劝说陆文昭回青城的想法。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张裕只在离开渠坊不到一天的时间,前方便传来了消息,张裕只战败身亡,前去围剿陶臣末的大军大败,剩余部分已朝渠坊溃退而来。

“张裕只这个蠢货,本将不是交代要等到东线大军到来之后再攻城吗?”陆文昭简直气炸了头。

“云卫并不在城中。”

“什么?”

“云卫在城外二十里处等着我们……”

“陶臣末,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陆文昭怒不可遏。

“将军息怒,还请将军做长远打算。”宇文甫借机劝道。

“东线的援军还有多久到达?”陆文昭并没有理会宇文甫,而是问向厅中众人。

“估摸着至少都还需要大半日时间。”其中一将答道。

“你们有何主意,焦先生,你说说。”陆文昭知道其他人蹦不出什么响屁,只得求助焦连宋。

焦连宋略微思考了一下,说道:“陶臣末太善于游走奔袭了,这也是云卫善战的缘由之一,属下以为,暂时先不要急着攻打吕休,对付陶臣末最好的办法就是以静制动,将军先前的策略已经证明了这一点,此刻张裕只战败,东线援军也不必再赶赴吕休了,不妨让他们到渠坊集结,好牵制住陶臣末,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陆文昭想了想,陶臣末这个人用兵实在太过诡异,确实不能急于求成,否则就会被他调动起来,然后一打一个准,自己先前一直不出渠坊,陶臣末不也着实没捞到什么过多好处嘛,眼下看来,焦连宋的主意是个不错的选择,而且眼下也当真是别无他法,不可能真如宇文甫所说就这么放弃南境然后龟缩在青城内吧。于是他最终同意的焦连宋的提议,下令本准备赶赴吕休的大军改道渠坊,然后将陶臣末的大军围在吕休。此外,他还准备故技重施,继续放眼陶臣末与北弃勾结,说他先前撤退只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他需要百姓为他当当垫脚石。

陶臣末攻下张裕只部后,并未作过多的停歇,而是立马率军南下,准备着手攻打渠坊,这颗钉子钉在他面前太久了。

吕休与渠坊相隔并不太远,陶臣末甚至可以先一步援军进入渠坊城内,但是,他并没有急着攻城,而是在城外五里处停了下来,他已下定决心,要将陆文昭的希望彻底翦灭,最好的办法就是当作他的面灭掉他的援军。

眼见陶臣末驻兵在城外,陆文昭是又急又气,急的是援军是铁定进不了城了,气的是这陶臣末实在太过狂妄,竟然如此无视他渠坊,再怎么说,这城内也还有两万来人呢,既然如此,那就等着看谁能挺到最后。

由于原渠坊附近的士兵多被征集前去阻击攻打青城的魏文忠,后魏文忠撤兵,陆文昭也没及时召回,而是让他们去接手被魏文忠攻破的城池,如今陶臣末突然以吕休为突破口,又设点伏击了前去增援的张裕只,让陆文昭损失惨重,陆文昭只得又冲忙调回不久前才到东线的将士。

这帮人匆匆忙忙而来,本来盘算着进入渠坊之后好好休整休整,却冷不丁的见着了严阵以待的云卫,领兵统帅柳木青一时有些慌神,不过好在也算是见过风浪的,根据渠坊传来的情报,他很快反应过来,云卫一日之前才刚刚经历一场大战,而且也是至吕休赶赴过来,两队人马相当,同样长途跋涉,交起手来,自己并不见得有多吃亏,现在唯一不明朗的是渠坊城内的二将军到底打算怎么做,是让他直接打还是先想办法入城。

两军就在城外几里处,各自的走动都能见得个大概,陶臣末也并未阻止渠坊城与柳木青的军令传达,反正无论如何决定生死的一战都是不可避免的,当然,如果此时魏文忠能攻下安阳,那自然是美事一桩。

陆文昭的想法和柳木青一样,陶臣末刚刚经历一场大战,且是长途奔波,反正迟早都是要打的,大可以趁此机会一决高下,所以他最终下令柳木青发动进攻,他在城内作为侧翼策应,一旦陶臣末显出颓势,他便可以借机展开致命一击。

陶臣末经过与张裕只一战,还剩八万人左右,而柳木青与陆文昭的人马加起来在十万以上,如何应对是个难题,但是刚好他陶臣末最是善于应对这种情况。

他只出七万人与柳木青的八万余大军进行对决,留下万余人守在城外,专门应对随时可能出城的陆文昭,很简单,陆文昭的两万余人只能通过城门渐次而出,一万人已然可以利用更为宽阔的地势对付他。

随着战鼓响起,柳木青部率先发起了冲击。

渤州大军的战弓也是出了名的好使,而云卫新打造的惊云弓则有过之而无不及,两军箭雨相汇,遮天蔽日,随之而起的是阵阵血雾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哀嚎,好在季河清事先很有针对性的创造了射程更远的惊云弓,几轮箭阵过后,柳木青部的伤亡明显多了起来,柳木青左右一合计,对方的箭矢也用得差不多了,即刻重擂战鼓,加快冲击脚步。

陶臣末战旗一挥,云卫分成七阵,中间留下空隙,专门让给渤州军突破,战阵外圈将士全部转身面朝空隙,冲锋在前的士兵习惯性的避开对方的重兵而进入战阵空隙,云卫将士并不过多阻拦,而是放之任之,很快,两军便成犬牙交错之势,见双方交错得差不多后,陶臣末再挥战旗,分裂的云卫战阵开始向中间合拢,站在城墙上的陆文昭暗道不妙。

“这是什么阵势?”陆文昭问向焦连宋。

焦连宋摇摇头说道:“兵书未曾有此战阵,想必是陶臣末自创。”

“可有破解之法?”

“柳将军部已深入其中,大将军你又在城内,怕是只有看天意了。”焦连宋着实无法,亡羊补牢,悔之晚矣。

柳木青杀到云卫阵前,远远的见着了居中指挥的陶臣末,朝着身边的人吼道:“都看见了没,穿白衣那小子,把能用的箭都用上给我往死里射。”

周围的人听令后立马拉起手上的长弓开始朝陶臣末放箭,中心一阵的人立马举起盾牌护在陶臣末周围,避开了来势汹汹的暗箭,而此刻,两军已然大部交错开来,陶臣末放下令旗,提枪加入了战局,很快,柳木青便见不着陶臣末的身影了,只看得见眼前横飞的肢体和四溅的血肉。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柳木青一时半会儿还感受不到自己的颓势,但高高在上的陆文昭却是了然于胸,再这样下去,自己必败无疑,所以由不得他迟疑,立马传令城内守军出城支援。

而早就等在城外的季河清并不着急,等到出城士兵行至一箭之内时才下令放箭御敌,城门宽度只有那般,不可能两万余人同时窜出来,前方士兵被箭雨射翻之后后方来人只得压慢脚步,如此一来,更后面的人便都被堵在城门口和护城河桥上,进不是出不是。陆文昭见此情形才知大事不妙,先前他可没有考虑到这一层,如此下去,自己本就为数不多的援军岂不是会被一个一个慢慢射杀而死,哪里还能起到支援的作用。于是乎,他赶紧提刀出城,奋力挤开拥堵的将士,冲到前面对那些停滞不前的士兵一刀一个砍了个利索。

陆文昭用几乎疯狂的口气吼道:“畏缩不前者,杀无赦。”

其余士兵见此情形,畏惧陆文昭威严,只得尽力迈开步子向前冲去。宇文甫心中本是另有打算,在他看来,如此慌乱的冲出去还不如死守城墙,陶臣末的云卫再厉害,在和柳木青八万大军硬拼之后也绝对不会剩下多少人,到时候也就没有更多精力攻城了,但是陆文昭显然已经被陶臣末最近奔袭飞走、虚实不定的行军布阵给逼疯了,他更想要一战而定。

季河清继续着自己的节奏,只要有人进入一箭之地便开始放箭射杀,在射杀了十多轮之后,终于到了短兵相接的地步,季河清这才拔刀迎战。

憋着一肚子气的陆文昭终于到了与云卫直接对战的时候,他将对陶臣末的所有愤怒都发泄在了迎面而来的云卫将士身上,火云长刀断兵斩甲,一时之间无人能近其身,季河清深知自己任务的关键,如果挡不住陆文昭,那么柳木青部必然士气大涨,这对云卫来说是致命的,所以当他看到陆文昭大杀四方后立马向其靠拢,他需要与他死战。

陆文昭也不管来将是谁,挥刀便砍,季河清举着手中虎威戟硬接一招,但觉手臂震痛、虎口发麻,陆家一门三虎将果然是名不虚传,季河清更加谨慎小心起来,但谨慎小心并不代表着害怕,他季河清活到现在,除了被陶臣末打服还没怕过任何人,拿下越厉害的对手才能越加彰显自己的神威,所以他轻笑一声,调整好气息,继续向陆文昭扑去。

陶臣末比谁都清楚此战的重要性,擒贼先擒王,柳木青一直在找寻着陶臣末身影,陶臣末又何尝不想找到柳木青,他知道自己的白衣太明显了,干脆脱下已布满星星血迹的外衣,从地上一已经不能动弹的云卫士兵身上拔下铠甲,大致往身上一套,便即和其他士兵一起前向推进。

由于大部陷入了陶臣末的战阵,柳木青渐感应对吃力,他一直寻找的陶臣末也突然没了踪迹,这让他十分焦躁,在胡乱砍杀一番之后,他决意先放弃寻找陶臣末,而是尽量组织还未入阵的将士形成队列,避免被陶臣末全部分割开来,但混在士兵中的陶臣末却看见了他的大致方位,主帅甲胄毕竟与一般士兵差异明显,找准柳木青的位置之后,陶臣末向不远处的李秀挥了挥手,示意重点向其推进,李秀得令,立马召集周围将士向柳木青杀去。

柳木青很快就发现对方向自己的方向汹涌而来,自然知晓了对方意图,但他此刻看见的是李秀,却还是不见陶臣末踪影,只是眼下局势不容他想那么多,既然兵来,那就将挡,于是立马向左右招呼,阻杀李秀。

很快,挡在前面的士兵便被一杆长枪悉数挑翻,陶臣末一马当先,势不可挡,李秀侧翼追杀,柳木青一时间慌了手脚,眼看抵挡不住,只得逐步后退,陶臣末立马喊道:“斩帅旗!”

李秀心领神会,以猛虎扑食之势向中军帅旗杀将过去。

陶臣末这一声吼让柳木青旋即明白过来,能让对方大将惟命是从的怕是没有其他人了,于是竭声吼道:“拿长枪者便是陶臣末,禽贼首,赏金千两。”

一些胆大的士兵开始向陶臣末扑去,但陶臣末长枪一扫,顿时将这几人拦腰扫飞,后面的人突然畏惧不已,柳木青知道此时不能伤了士气,于是提刀亲自上前,誓要与陶臣末一分高下,他不信这个让整个渤州闻风丧胆的年轻人真的不可战胜。

陶臣末自是求之不得。

双方对战数十回合,季河清渐感招架不力,陆文昭比他想象的要难以对付得多,自己身上也被扫了几条血痕,当然,陆文昭也没料到这季河清居然也是个硬茬,竟然挡了自己这么许久,眼见大军难以推进,陆文昭显得更加急躁,于是卯足了更大的劲想要尽快将季河清解决。

终于交上了手,柳木青突然发现自己太过唐突了,这陶臣末手中的长枪如龙蛇游走,自己实在是不济,交手不到二十回合,自己的左腰便被扫了一枪,好在自己向前倾了一步,没被枪刃扫到,否则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了,经此险局,柳木青明显不再敢继续强攻,反而是陶臣末开始步步紧逼,柳木青不得不且战且退。

突然间,乱战之中有人吼道:“渤州军败了,渤州军败了!”

柳木青好不容易转身回看,这才发现自己的帅旗被人斩断了,心里暗道“吾命休矣”。

本就处于下风的渤州援军此刻彻底慌了手脚,这一乱,士气就散了,陷入战阵的士兵更是心里拔凉,杀得眼红的世子程铭纬和曹焕等人立马跟着大军吼道:“渤州军败了!渤州军败了!”

吼叫声由一开始的数十人喧闹变成了数万大军的山呼海啸,渤州援军兵败如山倒,开始慌乱逃离。

被陆文昭一脚扫到在地的季河清突然咧嘴狂笑,大声道:“陆文昭,你完了!哈哈哈……”

不用季河清说,陆文昭也知道自己完了,不过他并不打算放过季河清,起码得杀个大将找找本儿,主意打定,提着长刀便向季河清劈去,季河清就势一滚,躲过致命一击,但背部还是被拉开了一条长长的口子,陆文昭想举刀继续追杀,但季河清身边的士兵亡命般的扑了过来,哪能见着自己的主帅就这样被人砍死?陆文昭在砍翻几人之后,被宇文甫一把拉住。

宇文甫焦急道:“将军赶紧回城,柳木青已经战败,云卫很快就会对我们形成合围之势,再不走就全军覆没了!”

陆文昭怒嚎一声,眼里全是血丝,但是他无能为力。

宇文甫拉着陆文昭开始招呼左右撤退,季河清身受重伤,但是他却不打算就这么放陆文昭回城,勉强支撑着身子起来,命令左右士兵紧追不舍,陆文昭一把推开宇文甫,吼道:“怕死你就先走,此刻撤退兵荒马乱,那才是必败无疑,本将今日必杀陶臣末!”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丢了渠坊还有渤州数十座城池在,若此刻搭上性命,今后的渤州三军无主,如何照应远在泰安的大将军?”宇文甫急道。

陆文昭停住了返回战场的步伐。

宇文甫见状,立马继续扯着陆文昭往城里退去。

季河清领兵一通砍杀,很快便追上了河桥,但此刻陆文昭已在众人的护送下退回了城门,季河清一看不妙,立马带着一众人等向城门飞奔而去,但就在靠近城门的一瞬间,城楼上突然下起了箭雨,一个不小心,自己的胸膛上便吃了一箭,也顾不得疼痛,随手捡起一个被丢弃在地上的盾牌赶紧挡在身前,但箭阵太强,自己就只能这么挡着,寸步南移,更别说继续追击陆文昭了。

此刻掉转枪头前来救援的士子程铭纬还远在河对岸,见势不妙,立马高呼道:“惊云弓!”

手持惊云弓的士兵这才反应过来,立马举弓往城楼上射,以掩护季河清等人撤退,但由于对战之初的一阵狂射,云卫手中的箭矢所剩并不多,只能是延缓城楼上渤州士兵的放箭速度。

程铭纬见状立马召集手中持有盾牌的士兵组成一个小阵向城门杀去,众人举成一块铁板渐渐向季河清等人靠拢,好不容易将季河清拉入了阵中,云卫想趁势攻入渠坊城的计划不得不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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