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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伟小说网 > 白考儿耿墨池 > 第42章
 
在见到我的刹那,他停住了脚步。

有那么一瞬间,我感觉他在笑,但事实上他仅仅只是嘴角抽动了下,目光浮云般掠过我的脸,将我上下打量个遍。

我感觉我在发抖,眼前天旋地转。

“达尔文,你们聊完了?”那个叫瑾宜的女孩像是跟他们很熟,笑着迎上去,“墨池,要不今天晚上你们去我家吃饭吧,我给你们做好吃的狮子头,于连说挺久没看到你们了。”

“那好啊,正好今儿有空,过两天我又要跟Sam回日本,下次不知道又要过多久回来。”穿西装的男子显然把我当普通的顾客了,瞟了眼我就没再看我,而是跟瑾宜说,“很多年没听你弹这首曲子了,今天怎么有这么好的兴致?”

“哦,这位小姐说她听过这首曲子呢。”瑾宜这时才想起我在旁边,指着我跟那个西装男子说,“我正想问她在哪里听过。”

西装男子这才将目光重又投到我身上,“小姐你听过这首‘心之弦’?你在哪儿听的啊,这曲子从来没对外发表过……”

“她当然听过。”耿墨池说着已从楼梯上下来,盯着我。这次我看清了,他嘴角的确是含着笑意,“很久不见了,考儿。”

西装男子看看我,又看看他,恍然大悟,“哦哟,你们认识啊,我说呢,这曲子除了你跟瑾宜,没有人会弹,也应该没有外人听过。”

瑾宜也笑了起来,“我是觉得奇怪呢,原来你们认识。”

我只觉恍惚,明明置身明亮的店内,却像是站在暗夜的天空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海水般漫上来,令我透不过气,浑身冰凉。无数次地幻想过跟他重逢的情景,什么场合都想过,酒吧、茶楼、商场、飞机上、街头……无论在哪儿碰到他,我都设想我的样子一定是光鲜亮丽,神采飞扬,见到他时一定是高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等待着他因为我生活得如此之好而惊叹和懊悔,可是结果呢,却是在这样尴尬狼狈的场景下遇到他。真是狼狈,因为我的眼中已经蓄满泪水……

这时耿墨池已经站到了我边上,眼光直勾勾地盯着我,仿佛要穿透我的胸膛。他看着我失态的样子大约很过瘾,唇畔的笑意更深了,“不认得我了?”

我想夺路而逃,但是我不能。纵然我一生懦弱,也不能在这一刻胆怯。而且,我绝对不能在他面前落下泪,绝对不能……

“真巧。”我抽动着嘴角,努力想挤出一丝笑容,却终究没有成功。

“是啊,真巧。”他点点头,目光凝成火星似的一点,上下左右追着我的脸,“什么时候来上海的?”

“哎,墨池,你也不介绍下?”西装男子在边上笑嘻嘻地看着我们。

“我女朋友白考儿。”耿墨池落落大方地指了指我,又跟我指了指西装男子和瑾宜,“这是我经纪人韦明伦,这是何瑾宜。”

“女朋友?”韦明伦顿时又瞪大眼睛,“哎哟喂,墨池,今天没有最惊喜,只有更惊喜啊,你终于肯承认你有女朋友了。”

“我们分手了。”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这时候理智已经回来了,呼吸也顺畅了些,但我怕下一秒就露馅,我就快撑不住了。我并没有看他,只是朝瑾宜和韦明伦笑了笑,“抱歉,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着就朝门外走。

“我送你。”他紧跟着我出来。

街边上的风有些大,我穿得很单薄,一出来就瑟瑟发抖,抑或是我一直就在发抖,头晕得仿佛随时会倒下去。

“你什么时候来上海的?”他紧挨着我站在街边上,丝毫不忌讳我们已形如陌路,还握了下我的手,“你很冷。”

我甩开他,“别动手动脚的。”

他嗤的一下笑出声,“你还是老样子啊,一点儿都没变,一见着我就竖起全身的刺。没必要吧,我们始终还是朋友对不对?”

“我要走了。”我伸手拦出租车。

可是来来往往的出租车像是商量好了似的,全是满客。

“你住哪里,我送你吧。我的车就在那边。”他指了指琴行不远处的一个路口。

我拒绝道:“不了,你也挺忙的,我自己拦车。”

可还是没有一辆车停下来。

“你脸色不大好,像是生病了吧。我送你。”他坚持。我侧过身没有理他,因为实在不想看到他这张脸。于是他又从左边绕到右边,他偏要对着我的脸,点燃一根烟,慢慢吞吐着烟雾,神色已没有刚才在店内那样和煦了,那张刀削过似的冷峻的脸在烟雾的笼罩下倍感遥远。

“你好像过得不怎么样哦,这么憔悴,像个刚出院的病人。”他面无表情地审视着我。

“那你应该很高兴才是。”

“也是,也不是。”

他长长地吐了口烟圈,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支着下巴,一双眼睛格外的犀利明亮。我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气场的人,梦幻一样的光芒瞬间罩住了我,让我无处藏身。

“怎么会这样呢,离开我你应该生活得很好才是。”他淡淡地说。

我回避着他的目光,无法克制的悲伤在心底泛滥,“你有什么好嘲笑的,我过得怎样跟你没有关系。”

“你还是这么倔强,一点儿也没变。”他摇摇头,伸手弹弹烟灰,更深的烟雾笼罩了他的脸。我感觉他比两年前瘦了些,但眼神刚毅,那精气神儿足以将他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女人比进地狱。

毫无疑问,他已经不是两年前那个郁郁寡欢神情灰暗的耿墨池了,他成功地摆脱了过去,或者说过去根本没对他产生什么影响,他活得精神着呢,他活在现在。我想不明白,他怎么有这么大的本事,竟可以将自己完好无损地保存到现在。而我呢,活得像个鬼,既定的现实不敢去面对,只能靠过去支离破碎的一点儿记忆勉强维持自己微弱的呼吸,我还是留在过去。

他现在是声名显赫的钢琴家,两年前就是,现在更是如日中天。前阵子就在报纸上看到他的消息,他被邀请到北京为某钢琴大赛当评委,组委会为请到这么个大腕级人物正在各大媒体大张旗鼓地做宣传呢。他实在是个成功的男人,他享受着这一切,有那么多人崇拜他,那么多人围在他身边为他喝彩。而我却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站在这人流如织的街头,感觉自己像个落魄的乞丐……

我怎么能忍受跟这个男人比!不能比的,我受不了,早知如此,我真不该来上海,就是拿绳子捆我也不来!我宁愿挖个地洞找个黑暗的角落把自己藏起来,这样就不会见到他。我已经一无所有,绝不能再失去自己最后一点儿可怜的自尊。

这么一想头脑忽然就冷静下来,正好有辆出租车停在跟前,我毫不犹豫地拉开车门坐上去,关上车门时他忽然问了句,“还爱我吗?”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冷冷地答:“我早就忘了爱是什么了。”

车子迅速驶入滚滚车流,我从前座倒车镜中看到,他迎风站在琴行门口目送着我离开。人来人往的街头,孤独的身影仿佛是电影中结局的镜头,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茫茫人海,就那么消失不见。

至此,我终于放声大哭。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哭,我有什么好哭的,可是泪水像是决了堤瞬间汹涌而泻。司机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叔,显然是见怪不怪了,回头看了我两眼,没有说话,却从前面拿了盒纸巾递给我。我开始还能控制着保持坐姿,到后来我哭得快背过去,哭得整个人蜷成了一团,弓着身子伏在膝盖上。两年了,即使祁树杰死的时候,即使当初我跟他分手,我都没有这么绝望地恸哭过……

回到酒店,阿庆她们还没回来,我很庆幸没有让她们看到我红肿的眼睛。我洗了个热水澡,将自己蒙在被子里。可是我根本没办法入睡,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像放电影似的,支离破碎的往事一幕幕闪现,我又开始哭,断断续续,哭着慢慢睡去。也许是太疲惫了,阿庆什么时候回来的我一点儿也不知道。

早上起来,阿庆瞅着我的眼睛直摇头,“昨晚睡觉老听到你在哭,叫你也没反应,你是在做梦吗?考儿,我是真的担心你,你别怪我多嘴……”阿庆叹口气,开始喋喋不休,“我知道你的心里一直有人,可你看看这两年,你过的是什么日子,人不人鬼不鬼的。我不知道你是不是为这个男人,但我提醒你,能放下的就放下,不要把自己整得太苦了。你还年轻,又这么漂亮,有什么坎过不去的呢?”

我一句话也没说就进了浴室,关上门的刹那又开始泪流不止。

长久以来,我似乎习惯了等待,即使在梦里亦不断地上演着与他的不期而遇。其实等待本身就是一种荒谬的错误,那些我期待的幸福并不会因为等待就会到来,反而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愈来愈模糊。事实上,感情的世界里从来就没有公平可言,我努力地遗忘他不过是表明我的心底只有他,而他的心底压根就没有我存在的角落,所以他在见到我时可以那么淡定自如,就仿佛我只是个路人甲。于是我不得不相信,男女间的角逐谁在乎得越多,谁就输得越惨,两年前我退出时其实就已经惨败,我不仅失去他,也失去了自我。我一败涂地。

既然如此,我何苦在这里流泪,再多的眼泪也没办法让时光倒流。如果时光倒流,我一定不会在漫长的思念中等待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失魂落魄没有主张。这么一想,我终于平静下来,对着镜子用尽疼痛的力气微笑,“没什么,输了就输了,愿赌服输,不是吗?”

疼痛终会消散,而生活总要继续。

我迅速洗了把脸,整理了下头发,又往脸上扑了点儿粉,这才打开浴室的门走了出去。阿庆已经收拾妥当,等着我下楼用早餐,她真是很细心,不知道从哪儿翻出一副墨镜递给我,“喏,戴上,你这样子还怎么见得了人。”

我默不作声地戴上墨镜,“谢谢。”

“谢啥啊,我也是过来人,没什么大不了的,咬咬牙就过去了。”说着帮我拎起包,“走吧,冯客他们都在楼下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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