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带着春桃去了后罩房。
院子里的老槐树早已光秃秃的，被这百年一遇的大雪压断了枝。屋顶的瓦片上、地下的青石板上，到处覆上了雪，白茫茫的一片，盯着看久了，眼睛就刺生生地疼。
春桃跟在王氏后面疾步走着，心里有些埋怨，这么冷的天，何必巴巴地亲自赶来收拾屋子，直接叫个小丫鬟传话不就好了。
屋内，寒露坐在炭盆前取暖，正和霜降说着院子里的老槐树：“若是被雪压坏了，小姐说不定会心疼。等明日天晴了，我们叫上几个小丫鬟去清清雪。”
霜降听着点头。小姐盯着老槐树看了几个月，虽然有伤心的成分在里面，但看得出来还是极喜欢这棵树的。
两人正说着，王氏就迈了进来。
寒露和霜降忙站起来行礼。
王氏随意地点点头，睁大眼睛四处搜寻着男子的身影。
却看起来一切如常。
寒露已经疑惑地望了过来。
王氏心下寻思，莫不是此人被什么事情绊住脚，没有过来？她一面想着，一面拿出
早就备好的说辞搪塞两人：“曾家两位小姐要在这里住下，我过来看看，腾出两间屋子。”
寒露和霜降都随着许清菡去过曾家，此时一听，忙去耳房唤了小丫鬟过来，拿了钥匙要随着王氏一起去看屋子。
刘家现在人丁还少，空屋子挺多的。
王氏已经在炕上坐了，又叠声吩咐春桃把炭盆挪过来一点。她对着几个丫鬟摆摆手：“就东边那两间屋子吧，多铺几床被子。收拾好了就先把炭盆升着，也省得她们住进来的时候觉得冷。”
反正又不是真的要让她亲手收拾，既然人不在，王氏也懒得再出去受冻。
她想了想，又道：“这里也不用留人服侍了，你们都去。速速收拾好了，我好回去回话。”
寒露和霜降对望一眼，恭顺地应“是”，福了福便领着两个小丫鬟去了。
虽说刘家赏下来的棉衣厚实，但几人一路走着，仍是哆哆嗦嗦的。两个小丫鬟年纪小，身子骨不经冻，其中一个唤作春娇的丫鬟已经小声嘟囔起来：“何苦来做这些差事。”
几人挨得近，寒露突然顿步，转身就斥责起来：“这些是做下人的本分！你再七搭八搭地乱说，我就回了小姐把你撵出去。”
几人被吓了一跳，俱是呆了。
春娇一听，眼眶内瞬间盈满了泪，紧跟着就不要命地往下掉。她忍不住小声抽泣起来。
一旁的春红忙从怀里掏了帕子出来，春娇接过，在脸上胡乱擦着。
霜降没想到寒露看着和和气气，脾气竟然这么大；也没想到在家里受尽白眼的她们，来这里被选作了大丫鬟，原来还可以斥责人。
霜降想着，不禁飘飘然起来，忙拉着寒露做起和事佬：“她年纪小，嘴上还没个把门的，犯不着生气。外边冷，我们别停着了，快进屋子吧。”
春娇听着，哭得更伤心了。
寒露不由扶额，后罩房的人手本就不多，算来算去不过六个丫鬟。平时倒也罢了，但如今突然再住进来两个小姐，如果还和平时那样，只有她和末伏两人尽心做事，恐怕忙不过来。
这才有了这番杀鸡儆猴。
但她刚刚训完了人，总不能转身就来安慰她吧。寒露不禁把目光投向了霜降。
可是霜降唇角带笑，不知在想着什么，正眼也不往她这里瞄一眼。
寒露无可奈何，雪地里又的确有些冷，遂不再管她，加快了脚步往东梢间走。
很快就到了。
霜降回过神来，从怀中摸索出钥匙开了门。身后的春娇犹自哭哭啼啼的。
推开房门，没曾想屋里立了两个男子。
寒露和霜降眼球微缩，眼睛却越睁越大，最后齐齐“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霜降跳起来，跌跌撞撞就往王氏那里跑。
春娇泪眼婆娑地抬头一望，惊得忘了哭。
春红也是一脸的瞠目结舌。
岑伯懿被她们叫得手足无措，心下不禁抱怨起子松出的馊主意。他想解释，可是又不知道许清菡在这里是个什么身份，只得缄口不言。
子松觑着主子这副模样，也闭紧了嘴巴，低头站着。
寒露的心思迅速转着，躲在这里，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可是她们只有几个女孩子，春红和春娇还没到十岁，真对付起来也不是对手。
她计算着王氏来的时间，打算先行缓兵之计，当下柔柔地笑起来，温声道：“不知公子是什么人，来这里做什么？”
岑伯懿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还是闭着嘴不说话。
子松习过武，又被岑将军送去军中历练过两年。此刻垂头立在岑伯懿身后，冷厉的气场却盖过了岑伯懿柔和的书生气。
寒露看着心惊胆颤。
春娇和春红已经远远缩到后面的雪地里了。
寒露笑得有点僵：“这么冷的天，公子可要坐下来喝杯热茶？”
岑伯懿觉得这丫鬟没眼色，心下不悦。
大冷的天，寒露额角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幸好王氏很快就匆匆赶了来。
寒露仿佛见到主心骨般，急急忙忙地迎了上去。
因为刚才太吃惊掀翻了茶蛊，王氏的袖子都被打湿了。她定睛一看，果真有个书生站在那里，不由暗悔自己没有跟来看看。
王氏也是个伶俐人，她展颜一笑，丢下众人就走上去寒暄：“你就是菡儿的堂兄吗？”
岑伯懿正立在这里犯着尴尬，听得这话，忙道：“正是。”
王氏笑眯眯地点点头。她回忆着冯家夫人的做法，对着几个丫鬟厉声喝道：“林公子是来给表小姐贺礼的。今天的事，谁敢往外说一个字，我一律打死！”
霜降和春娇听了，膝盖一软，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余下几人忙跟着跪下来。春红咬咬牙，也在雪地里跪了。
岑伯懿看着扶额，忙补救般解释了一句：“我和菡儿自小相熟，今天躲在这里，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吓着你们了，多有得罪。”
说着拱手做了个揖。
恩威并施，寒露大着胆子举起两根手指发誓：“这里的事，奴婢绝不往外多说一个字，不然天打雷劈。”
子松在后面听着，暗暗佩服这个丫鬟的胆量，不由抬头多瞧了她一眼。
王氏神色略微和缓，上前亲自携了寒露起来：“记着我的话就好。你们都起吧。”
春娇和春红在雪地里跪了这么一会子，已经站不起来了。霜降和寒露忙走过去一左一右扶了两人起来。
岑伯懿拉王氏过去讲了几句话。王氏想了想，让丫鬟们多打扫出一间屋子给岑伯懿歇了，自己便领着春桃匆匆忙忙往正房去。
许清菡正坐在暖阁的炕上陪着刘嬷嬷说话，此刻听了王氏的描述，大吃一惊。
王氏苦着脸：“都怪我疏忽了。现在可怎么办？”她说着捏了捏被茶水打湿的袖子，此时已经快被冻成冰块。
许清菡扶额：“那就按他说的做吧。”
岑伯懿的主意是，就在这里歇了，回头解释就说及笄礼都是女眷，他不好去观礼。
“可是他一个男子住在后院，这算什么事！”许清菡有些埋怨。
王氏听着也很犹豫。刘嬷嬷在一旁听着两人谈话，心下恶寒，她还记得岑伯懿在套二村非礼过许清菡的事，不由道：“我这边的西次间还空着，就让芸香收拾了给他住吧。”
两人连连点头。
许清菡推开窗子，见曾玉兰两姐妹还在外面和丫鬟们玩雪，一个雪人已经堆得和人一样高，曾玉兰弯腰捡了根地上的树枝，插在雪人的脸上做鼻子。
她惦记着岑伯懿，转头对刘嬷嬷说：“我先去后面看看他吧。”
刘嬷嬷岂有不依的道理。她让芸香拿个新烧好的手炉，又命末伏和大雪好好照顾小姐，才放许清菡去了。
岑伯懿有了明面上的身份，也不再躲着了，出了院子绕着老槐树转悠。
远远看见一个粉白色的身影。几乎和雪地化为了一体，但岑伯懿莫名觉得他闻到了许清菡独有的清香。
他忍不住小跑着迎上去。
果然是她！岑伯懿看着不由屏住了呼吸。
他从未见过这样盛装打扮的许清菡。衣香鬓影，她仿佛就是花间的仙子，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浅粉的衣裙上面是清艳的脸，额上一朵清水芙蓉，更是为她添了几分颜色。
当真是“云想衣裳花想容”。
岑伯懿不由咧开了嘴笑：“许”
许清菡暗恼，忙打断他：“堂兄不去前面观礼，偷偷摸摸躲在这里做什么！”
岑伯懿局促地摸了摸脑袋，傻傻地笑：“想给你一个惊喜。”说着献宝似的递上了一个红漆描金缠枝纹的匣子。
末伏上前两步，伸手想接，许清菡却已经先一步亲自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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