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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伟小说网 > 清江赋许清菡江飞白 > 第三章
 
投毒案这么大的事,很快就随着秋风吹遍了京城的角角落落。

贩夫走卒们纷纷赶来看热闹:

“这是怎么了?这是哪家的大人?”

“是丞相大人,听说毒害皇后娘娘未遂,被抓了。”

“真大的胆子。”

“可不是吗,我听说皇上大发雷霆,要满门抄斩,被皇后娘娘劝住了”

“皇后娘娘真是仁慈,不过丞相大人怎么会做这样的事?他不是鞠躬尽瘁了二十年吗?”

“人心难测哟”

议论声嗡嗡嗡的,吵得许清菡脑仁发疼。

她捏紧了袖中的拳头,被精心打磨的指甲嵌进了肉里,留下淡淡的血痕。

许清菡低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覆住了眼里的神色。如果仔细看,能看见里边惊人的戾气,浓郁得能轻易把人淹没。

可惜许沉和林绫没有注意到。他们神色迷茫,面色愁苦,仔细寻思三千里流放意味着什么。

三千里是流放最远的距离。

流放途中,每日要走满五十里,不管是文弱书生还是千金小姐,不管是刮风下雨还是天降大雪,走不满五十里差役就拿鞭子伺候。

而到了流放地,那些荒凉瘴疠的地方,野兽横行,根本就难以生存。

太阳渐渐西斜,在地上投射出一片片光影。金尊玉贵的许家人,一日之间就丢掉了他们的雍容气度,戴着沉重的镣铐,为卑不足道的差役们所押解着,充当百姓饭后的谈资。

正在此时,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六十老妪,一下子扑到林绫的跟前,干瘦的手紧紧攥住林绫的裙袂,哽咽道:“夫人,您怎么变成了这样。”

原来这是林绫的奶娘,名唤刘嬷嬷。刘嬷嬷早已告老,住在城外。事情闹得大,她一听说就赶了过来。

林绫怜惜地将刘嬷嬷扶起,只是笑着摇头。

刘嬷嬷涕泪不绝,将一篮子鸡蛋塞进林绫怀里,声音凄惨:“夫人,老奴也没什么别的,您可千万保重身子。老奴天天在家帮您向佛祖祈求平安。”

林绫含笑点头,眉宇间还是昔日的温润神色。

刘嬷嬷不忍再看,她转向许沉和许清菡,蹲身福了福,哀声道:“老爷,小姐,你们这一路上千万保重。”

她说着忍不住向许沉叮嘱:“小姐年纪尚小,夫人又自小体弱,您可千万照看好她们。”

许清菡敛起神色,大方温和地朝着她点了点头。许沉柔声道:“嬷嬷不必忧心,我定尽我所能保全她们。”

刘嬷嬷噙着泪,闻言只是点头。见时候不早,她也只能一步三回头地退下了。

围观者见官差不拦,有那几个胆大的,竟想假装旧日仆人也扑到近前,端详一下许清菡的风采。差役极不耐烦,挥了挥鞭子,一行人加快步伐,出城去了。

**

到了第二天夜里,许家人走到了一片旷野。

夜凉如水,天幕上没有明月,只有几颗不甚璀璨的星子,孤零零地垂在天边。秋风萧瑟,许清菡裹紧了身上的茜红色大袖衣,觉得有些可笑。

身着华服,却行走在荒郊野岭,倒是有些像聊斋里的女鬼。

一旁持着鞭子的差役头子却焦虑得直打转。

百余人紧赶慢赶,赶了这一天,却只走了不足三十里。

想来也是,这些人本就过得比一般百姓优渥,被养得娇嫩的脚,哪里受得了这番长途跋涉。

差役头子烦躁得揪了揪头发。他是要按规定时间回京述职的,按照今天这样的脚程,那得快一年才走得回去,到时候他被长官责怪,谁来承担?

他越想越气,想着擒贼先擒王,猛地一鞭子抽在走得最慢的许清菡身上。

许清菡正走着,突然背上一凉,紧接着火辣辣地疼。她不由闷哼一声,扭头一看,正是差役头子凶神恶煞的脸。

许清菡冷冷地抿紧了唇。

头子被她的凶狠眼神吓得心肝一颤,已经抡圆的鞭子无力地垂下,他色厉内荏地喝道:“你们快些走,不然就是这个下场!”

听得动静的许沉夫妇慌慌张张走来,瞧见许清菡这个模样,不禁一阵揪心。

林绫的眼睛瞬间盈起了两粒泪珠,晃晃悠悠就往下掉。她再也顾不得体面,对着这个卑小的差役哭求道:“我家女儿年纪轻身子弱,如果把她打病了,不是又要耽误许多行程。”

差役头子正为方才的一时心悸所懊悔,此时被贵妇人恳求,才感觉挽回了一些颜面。

他随手给了手边的一个小厮一鞭,傲然道:“本差心慈手软,这一路上也不为难你们。只是你们须得快快走了,我好回京给皇上复命,明白了吗?”

周围一阵诺诺之声,头子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许沉又羞又愤,暗自咬牙,对着差役头子作了个揖,道:“大人,天色已晚,驿站还远得很,不然就在此地歇息如何。”

夜色已深,再赶也走不了多远,反而影响明天的行程,头子哪有不应的道理。

于是众人便在此地安营扎寨了起来。

“嘶——”当身上的衣服被小心翼翼地揭开的时候,许清菡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只见原本光洁如瓷的背上,被一条长长的鞭痕覆盖着。肉向两边翻开,黑红的血液从伤口溢出,此时已经干涸。

侍立的几个丫鬟皆面露不忍,林绫亲自用柔软的棉布浸上水,小心翼翼地为许清菡擦拭起来。

“娘没能保护好你。”这伤口看了都疼,林绫心里一阵阵地缩。

“娘,没事的。”许清菡疼得呲牙咧嘴,却仍然勾起一丝勉强的笑,柔声安慰着母亲。

林绫见她这样,只得咽下苦楚,越发小心地擦拭。

许清菡眯起眼睛,趴在临时打好的地铺上。地铺粗砺而冰凉,很容易就能把金枝玉叶的皮肤磨得不再娇嫩。桃夭举着一盏昏暗的小油灯,勉强给周围照出了一小圈光晕。

秋虫的鸣叫缠缠绵绵,从野外传进了帐里。帐内寂静无声,只闻林绫偶尔的啜泣。

许清菡摸摸怀里的一个小包裹——这是被押解出府的时候,蒋家二小姐蒋怡真的奶娘趁乱塞给她的。

当时,她似乎还想转告些什么话,不过差役正巧走了过来,她只来得及说了句“好好保重”,就急急忙忙走了。

等到夜深人静,众人安歇之际,许清菡悄悄唤醒灼华,命她重新点亮了小油灯,就着昏黄的灯光翻看起了这个小包裹。

果然如她所料,都是银票。

许清菡苦笑,这荒郊野岭的,要银票有什么用。

一张一张数过去,竟然都是一千两,共有七八张——蒋怡真她哪里来的这么多钱?

略略一想就明了,这些银票可不仅是她的私房钱,她大哥、二哥和三弟估计也有份。

许清菡叹了口气,冷峻若冰霜的眉目却终于温和起来。

最后一张就不是银票了,是非常简短的一封信:

“清菡亲鉴:

我恍惚听闻许府被抄,吓得魂飞魄散。许家会谋害皇后?说出去真真是贻笑大方。在京城走动的,哪家哪户不知道许夫人和皇后娘娘再亲密不过了,不过是糊弄糊弄后来的史官罢了!

“可恨我不过一个闺阁小姐,无力帮你说上什么话,事发突然,就与大哥、二哥、三弟凑了八千两,我即刻命奶娘想办法交到你手上。来日方长,你万万保重。

“不知皇上会作何处罚。我求了父亲,请他在皇上面前为许家开解。只要不是杀头的罪,你都要振作起来!就算是流放,若蒙大赦,还能回来呢。再说一遍,万望保重,是为至盼!

“友怡真谨启。”

信末还有点点水渍,似是泪痕。许清菡却是心里一惊。

蒋怡真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糊弄后来的史官?她摸了摸手上一个嵌南海珍珠金手镯,越发怀念起蒋怡真的音容相貌,她粗中有细,总是能想到自己所疏漏的地方。

就这么沉沉地惦记着心事,许清菡迷迷糊糊的,渐渐进入梦乡。

**

第二日起来,许清菡的眼睛底下泛着青。地铺粗砺磨人,又是趴着睡的,再加上长途跋涉和忧思梦魇,她的身子还在发酸。

此刻晨光熹微,天空才刚露出鱼肚白。一群大雁滑过天际,振翅往南方飞去。

荒野空旷无比,只有他们一百来个人,生火、做炊、卷起帐篷,每个人俱是腰腿酸软,神色倦怠。

甚是萧条凄惨。

许清菡偏头看了一眼许沉和林绫,也是和她差不多的模样,到现在脸上还带着惶然无措。这才过了两日,往日的光鲜亮丽就已经消失无踪。

岭南果然是个磨练人的好地方。这才两天呢,大家就已经这样了。真到了那个荒芜瘴疠的地方,这一百多个人是不是会不成人形。

许清菡的心里泛起一丝恐惧。

众人不情不愿地收拾起了帐篷。差役头子正带着几个小差役清点人数。

其实这头子也心里纳罕,这一下子押解百十来号人,却急急忙忙的,只派了他们十来个官差,一个不留神,跑了几个怎么办?倒像是赶着避开什么人一样。

他当时在衙里当值,刑部的主事大人就来找他,神色匆忙:“丞相大人一家要去岭南了,你速速寻了人来押解。”

这么大的变动,他当时无异于听到了晴天霹雳。不过他一个小小的差役,和丞相大人没什么交集,只是听从长官的吩咐匆忙唤来十几个手下,带着人出京了。

就是到了现在,他还是满头雾水的。不过上面这些大人的争斗他不敢管,也管不起,只想着稳稳妥妥交差了,好脱身出去。

天色很快就透亮,众人随便吃了点,就被差役头子催着上路了。

许清菡慢慢吞吞地走着,脚底火辣辣地疼,两条腿又酸又涨,可她却不敢停下来一步。

按道理,越往南走,人流是越来越少的。今日却反常,不过来人各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倒像是逃荒来了。

一开始一个两个的还不觉得有异,等到了中午的时候,迎面竟然来了二十几个结伴而行的人,面色颓废,打扮得像个乞子;到了下午,结伴而行的人更多了起来。

许沉忍不住,拉住一个神色匆忙的男子问道:“兄台,你们这是要往哪里去?”

这男子浑身破破烂烂的,闻言打量了许沉一番,见他说话文绉绉的,又见他手脚上的镣铐、身后浩浩荡荡一帮人,猜到是个被贬流放的官老爷。

便斟酌了一番,恭敬道:“老爷,湖南发了涝灾,大家都活不下去了,纷纷往北边逃了。”

许沉皱起眉头,若有所思:“湖南离这里可不近呐,这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四个月前,老爷。”虽然许沉遭遇流放,不过平常百姓对官员总是有一种天然的畏惧。

“那岂不是正是开春不久。”许沉凝眸,“湖南巡抚为何隐情不报,误国误民?”

这男子哪里知道,闻言只是诺诺。

许清菡在一旁听着,不由冷哼。他们都这样了,爹爹还有心思关注国家大事,倒不如琢磨着怎么脱离眼前的困境才是正经。

林绫温温柔柔地安慰他:“陛下近年来苛于律法,治下甚严,湖南巡抚怕陛下降罪于他,想先妥善处理好,也是有的。”

许沉嗤之以鼻:“一省人口,他区区巡抚赵凯基有什么能耐处理好?”

此时一个圆脸细眼的小差役拿着鞭子走过来:“干嘛停下来,啰啰嗦嗦的,快走!”说着抬起鞭子一挥,呼地一下打进泥土里。

有了昨天的教训,今日大家加快了步伐,到晚间已经走了四十余里。

差役头子本想再教训他们一番,被下属拦住了。

小差役笑得圆滑:“这些达官贵人不事农桑,能走这四十余里已是难得。如果逼得紧了,我们一个看不住,跑多了就不好交差了。”

头子一想也有道理,众人今日便没有再受皮肉之苦。

是夜,天边升起了一勾弯月,昨日的几颗星子不见踪影。许沉的营帐里亮起了一豆小油灯。

许清菡惦着那句“糊弄糊弄后来的史官”,揣着一个大胆的猜测,摸到了许沉的帐里。

林绫见她来了,嘴角漾起一丝温然的笑,亲自携了许清菡的手,拉她到里边坐下。

不过是在杂草丛生的地上垫了几块布罢了。许清菡敛了敛裙裾,跪坐下去,急切地望着许沉:“爹爹,会不会是皇上”

“住嘴!”许沉闻声,忙不迭地打断了她。

许清菡睁大眼睛,倍感意外,心里却划过一丝光亮,领悟到了什么。

可她没想到爹会这样呵斥自己,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她垂下脑袋,眼圈却是热了。

许沉见她这副委委屈屈的样子,心里又是一阵阵地疼。

忠君爱国,忠君爱国,到了最后,还要连累自己的一双妻女。

他到底谋的是什么?

许沉嘴角翕翕动了几下,方开口道:“爹让你受苦了。”

许清菡和林绫一听,悲从中来。许清菡像儿时那样扑进许沉怀里,哭着呢喃:“爹,我要报仇。他贾家凭什么这般忘恩负义、狼心狗肺!”

许清菡的声音细细小小的,然而此处旷无人烟,再小的声音,也如春雷般炸开在许沉和林绫的耳畔。

许沉不由惊愕失色。一直缄默不言的林绫慌忙劝道:“菡丫头,切不可有这样的想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三人正乱哄哄地说着,却有一个黑影躬身潜入营帐。

他看见还有一个许清菡时似乎吃了一惊,随后下定决心,持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悄悄绕到三人身后,正要冲着许沉的心口猛扎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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