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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伟小说网 > 红昭愿:陌上花开缓缓歌容缓容华 > 第十三章 北风卷地百草折
 
这一日的平城,一改和风细雨的温柔恬淡,突然北风大作,乌云蔽日。

容缓站在窗前,看着园内景象,更加确定自己若是一定要在恶劣的天气里选择一个的话,还是要选大雪,至少满地洁白,再无污垢。眼前枝叶凋残,春红遍地,实在令人惋惜。

兰慧站在她身后的屏风之后,喊道:“缓缓你看也看够了,该将窗子阖上了吧?”这孩子好像对各样不好的气候都有偏爱,但逢大风大雨大寒大冷时候,必然要在窗前看上良久。

她点头,关了双窗,心头却兀自风声烈烈,难以平息。

“我去找城主。”

“缓缓?”兰慧将她拦下,“城主罚你闭门思过,你忘了么?”

她迅速判断了下情势,道:“左右也是罚了,继续罚就是。”

“缓……”兰慧看着这个倔孩子走向外间的身影,想了想还是跟了上去:放任她与城主争吵,还不知要如何收场,终归是寄人篱下,还是在旁适时提醒得好。

此时的书房内,莫仇正将一封信递到容华手中。

“你手中也有一封夫人的亲笔书信?”容华狐疑,“为何到今日才给我?”

莫仇恭身:“是夫人的吩咐,来到平城的六十日后,方可将信交给城主。”

信封开口处粘得极牢,显然是不想内页滑出,杜绝了在持信人非主观意愿的情形下提前面世的可能。姐姐还是和以前一样,行事周密得紧呢。容华笑意染眸,打笔筒内取了开纸刀,仔细割开封口,小心展开内页,就如之前那个喜欢以戒尺管教弟弟的姐姐站在面前一般。

但仅仅读了首行字,他目内的笑意刹那全无。

“吾弟华儿,此字若现,你我相见无期……”

他倏地站起转出案后,直逼莫仇:“夫人给你这封信时,曾说过什么?”

“夫人说,所有的话尽在信中,请城主逐字看完。”莫仇道。

这么多年,姐姐的每一封信,无不是温暖与希望,而这封信,这封信,这封信是绝笔!容华心脏仿佛坠落进一个无边的寒池,是彻骨之寒,极地之寒。

他紧握信函,胸腔内急风骤雨,吐语字字千钧:“本城主派到安城的暗卫为何至今没有信来?本城主吩咐他们即使是绑也要将大小姐绑回平州,为何至今毫无消息?”

莫仇一怔:“城主您在对属下说话么?”

容华也怔,感觉到自己的理智正走至一处悬崖,仅差一步,再有一步便会跌落深谷,碎裂不存。

“城主。”容保的声音打门外传来,“缓姑娘求见。”

“不见。”他道。

“城主,缓姑娘说……”

“本城主说不见。”他双掌收紧,“需要本城主重复几次给你?”

“是,小的这就……诶,媛姑娘,您不能……”

门被推开,容缓携着外方世界的劲风急切闯入。她走到容华面前,道:“你几时去接夫人?”

容华以为自己怒极失智,会失手扼断这个少女的喉咙,但是,那双满布红丝的大眼睛内,盛聚着对同一个人的忧怀与思念,这世上,除了他,她是最爱姐姐的人。除了他,她也是姐姐最爱的人。

“你们都退下。”他道。

莫仇、容保依言而行。而其后的兰慧本想暗暗留在旁边照应,也被容华寒冷的眸线吓得乖乖退出。

容华俯望着少女精致的颜容,问:“在这样的天气里,你可愿意随本城主一起赶往安州接回姐姐?”

“车马已备在外边了么?”她问。

容华听到了自己心脏某处的细碎声响,这是宛如一人的感同身受。

“用车过于耽搁行程,容缓马术很好,沿路驿站更换马匹,日夜兼……”

容华将少女揽进怀内,道:“姐姐得你陪伴多年,真的是很好。”

“城主?”

他执住她的小手:“我们这便动身,如你所说,两人两马,日夜兼程,去将姐姐绑回平州!”

两人的脚步,止于从外间一路敲击地面的急沓跫声。

“急报,急报,安州发来的急报!”有侍卫急奔而来,跪达门前,“城主,安州急报!”

他身躯微震。

她感觉到了,诧异仰眸。

他默了须臾,道:“拿进来。”

一刻钟后,容缓晕厥过去。

*

这是梦,仅仅是梦,醒来后,一切如旧,夫人与兰心在厅内下棋,兰慧与莫仇在院内练剑,她依然依偎着夫人的膝盖坐在毛毯上,缝制今春的衣衫……

是梦,一定是梦,只能是梦。容缓张眼,看到了书房顶棚的平棊,与安城那些繁复精美的五彩绘图不同,平城的装饰向来简洁,即使是最为贵重的城主府,用得也只是色彩清雅的碾玉平棊……她身在平城?在平城的城主府?

她坐了起来,目光四下寻找,寻找一切佐证,证明她此时或在梦中,或在安城。然后,她看到了最无可推翻的铁证。

“既然醒了,就莫再晕倒了,本城主已没有心力再照顾你一回。”容华道。

容缓直直盯着坐在窗下长椅上中的少年,希望他在自己的视野内突然消失。

“昔日,姐姐初闻婚约之时,曾与父亲奋力抗争。她在兄长处听说了那桩婚约可以换来平州的平安之后,拆开了准备外逃的包裹,坐在闺房安静待嫁。从那时起直至她出阁,我再未听到她的笑声与话声。六岁的我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着她嫁往不知何处的远方。”

不要说,不要说,再说下去,你便不再是梦境中的人,所以,停下,停下啊。

“姐姐出嫁后从未回头,父亲与兄长每每思念姐姐,便将我送往安州。因为,在姐姐那桩从没有过任何幸福可言的婚姻里,我是这个家中惟一的无辜者。”容缓投往窗外的目光徐徐收回,落到容缓脸上,“我每一回替姐姐不平,她都会替父亲与兄长辩解。那些话,她不仅是为了说服我,也是在说服她自己。尽管她从未停止为平州谋福,却拒绝回到这个故乡,在我成为城主之前拒绝,在我成为城主之后仍然拒绝。幼年的我救不了姐姐,成年的我依然没有救回她。”

不,不……容缓摇头,挣扎下榻,脚步虚浮地向他走去,双手伸探出去,期盼着在触抵的那个瞬间,他的身形化为泡影……但,化为泡影的是她的希望。在握住了少年手臂的那刻,她听到了一声尖厉的哭叫,似是来自于九天之外:“不——”

一双幽黑瞳眸的照映中,少女崩溃成泥。容华缓缓伸臂,将瘫软在紫荆花氍毹上的她扯起,猝然紧抱在胸前,一声属于男子的闷哭爆发而出。

两人的哭声汇合一处,冲进了击打窗棂的风声之内,一路回旋升空,欲达天听。

城主府上下均感应到了这份无与伦比的悲恸,即便尚有人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仍然是闻者落泪,尽皆动容。

整整三天,容华与容缓未出城主府一步,那哭声歇了又起,起了又停。书房外的膳饮更迭撤换,未见二人动上分毫。

第四天的时候,梁广再也忍耐不住,来到书房严阖的门扃外求见,屡屡不见回声,遂抬手拍打,高声道:“城主,大小姐离世,属下及全府人等无不是悲痛万分,属下也知道任谁也无法体会城主的丧亲之痛,但是,城主是平州之首,是这块土地的主人,外有强敌觊觎,内有民生疾苦,都需要城主一力担起,属下斗胆,请您……”

“广叔,先传膳,再传大夫吧。”门后,一个沙哑的声音道。

梁广精神大振:“是,都已备好,属下这就传来!”

不多时,膳饮再抵,背负药箱的大夫也到场,两道木门为之而开。

房内,竹帘低垂,容华沙哑的声音打帘后传来:“放在那边,先请大夫进来。”

一个时辰后,大夫离去,盘盏撤下,就在梁广一干人担心城主又会关门落闩拒他们于门外之际,容华走出门来,怀内抱着昏睡中的容缓。

梁广见状忙道:“城主,属下找几个力气大的婆子……”

“不必了。”容华步履如飞,一径吩咐,“离紫荆轩最近的院落是哪里?”

梁华小跑跟着主子,道:“芳华苑?”

容华:“将这三天积攒的公文送过去,近段时间内,本城主食寝全在那边。”

梁广一惊:“这……妥当么?”

容华:“哪里不妥?”

梁广面有难色:“缓姑娘的名节……”

容华:“有这三天在,你认为她此生除了本城主,还能嫁给别人么?”

梁广深知如此,到了这个时候也实在无须多说:“属下知道了,请城主容些工夫,属下命人先将芳华苑洒扫一番。”

“去准备吧。”容华大步去了。

又过半个时辰,紫荆轩内,昏睡中的容缓突然坐起,翻身呕吐不止,将容华此前强喂进去的粥食倾倒一空。

床畔,正持湿巾为她拭面的兰慧因那股酸腐气息下意识掩住口鼻。

容华上前,将容缓收进臂弯:“把地上打扫了,都去外面候着。”

哭得两眼红肿的兰慧赧然垂首:夫人去了,夫人去了啊。

狂风呼号而过,徒留遍地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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